第690章 07.689：『无人死地』
    哔！哔！——
    尖锐的哨声响起，整装待发的克里格掷弹兵们如同一群灰黑的敏捷猎豹，迅速而整齐地从堑壕中鱼贯而出。
    露易丝手脚麻利，紧跟其后，在抵达射击坡顶端的瞬间，她干练转身拉住法莉妲的手臂，两人一同爬上了那片漆黑的无人区。
    法莉妲的作战靴刚踏上这片未来必然异常肥沃、松软的土地，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失重感。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刹那间，一股彻骨的恶寒从脚底直窜头顶。
    原来，她的脚正踩在一具已然糜烂的腐尸之上。
    这具叛军尸体高度腐烂，拇指大小的肉蛆正沿着她的硬化靴头缓缓蠕动，密密麻麻地爬上靴面，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道黄红色的变质脓血印记。
    浮尸那被蠕虫蛀穿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她，整个面皮糜烂不堪，高度腐烂的情况下隐约可见其上布满了浓疮与褶皱，一排枯黄的大牙龇在外面，其中一颗还被弹片崩掉，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豁口。
    “呕！”一阵强烈的反胃感如汹涌的潮水般本能地涌上法莉妲的喉头，好在她及时强忍着，将这股恶心的感觉死死地卡在喉眼处。
    这位初次踏上地面火线的千金小姐，紧咬着牙关，拼尽浑身解数，她绝不想在防毒面具里呕吐，更不愿在这遍布剧毒光气与氯气的恶劣环境下更换滤片。
    “你还好吗？”露易丝注意到了僵住的法莉妲，走近后关切地询问，目光中满是担忧。
    “是，还好……”法莉妲强忍着不适，艰难地将那股涌上喉头的东西咽了下去，吃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喉头翻涌出来的物质气息，竟与平时吃的“果冻”似乎没什么两样。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明悟，仿佛瞬间理解了那些食物口味为何设计得如此恶心奇怪。
    此刻，咽下喉头翻涌之物与吃下那些军粮，似乎真的没什么区别。
    法莉妲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地面战场。
    按照父亲对她的期望，她至少会成为一名帝国海军上校舰长。
    尽管成为军监委员的选择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但她也未曾料到，有一天胡德家族的成员竟会下到地面作战。
    “别给胡德家族丢份！上吧！”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呢喃道，而后重新振作起来。
    “露易丝上尉，我们的进攻点是……”法莉妲强打精神，顶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大声开口问道。
    “那儿！”露易丝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果断地指向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
    坡地上，一座机枪碉堡正源源不断地向着冲锋的克里格士兵疯狂扫射，火舌不断喷吐，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猛野兽。
    “即便身为海军上尉，也选择了全战场上最难突破的点位，是吗？哼，露易丝，你这家伙……”法莉妲接受挑战般地笑了出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要上了，胡德军监！跟紧我！”露易丝躬下身子，灵活地围绕着一个个尸堆与弹坑，向着前方快速挺进。
    机枪碉堡很快发现了冲击的克里格掷弹兵，一串伐木枪子弹如雨点般打在露易丝脚边，溅起一滩浑浊的泥水。
    露易丝凭借着敏捷的反应，巧妙地卡着枪线较远的距离，迅速闪到一滩尸堆后面。
    “这里是苍蓝- 01，敌方碉堡位置 335.416，请求轻型炮火徐进压制！”她靠在尸堆上，探出头望向扫射的机枪碉堡，从背后掏出步话机，对着支援炮兵阵地大声说道。
    很快，后方距离阵地仅有 5公里的隐蔽轻型炮兵迅速开始校准弹道。
    这里虽名为轻型炮兵阵地，但实际上还配备了中口径火炮。
    最前排是 75毫米速射火炮，这些星界军制式加农炮能够在短时间内打出密集的速射炮火，有效压制常规敌人。
    即便是强大的阿斯塔特，在重装甲和火炮的大战里，也不过是个大一点的炮灰罢了。
    在 75毫米速射火炮后面的，则是 105毫米中口径火炮。
    克里格人习惯性地将需要扬弹机和不需要扬弹机的火炮分在不同炮兵组，以便于运输与快速布设阵地。
    毕竟，配一台吊机和不配吊机，所需的运力终究是不同的。
    砰砰砰！砰砰砰！
    轻炮迅速开火，整齐地在敌人阵地前打出第一排炮火，这样划分虽然在其他星界军兵团看起来会很奇怪，但擅长集中使用炮兵的克里格人自然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由于落点都在一条线上，爆炸产生的硝烟有效地阻碍了敌人的射击视线。
    炮击以每轮 5米的距离，有条不紊地向着敌方深处挺进，给敌方战线上的敌兵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见炮击弹幕向着己方阵地逼近，许多敌人纷纷缩回了堑壕里。
    这为掷弹兵连的突击争取到了绝佳的时机。
    105毫米火炮紧接着打出一轮烟雾弹，里面填充着催泪物质。
    不过，那些防毒面具不过关的人早已在霍雷肖的光气-氯气组合拳攻击下丢了性命，催泪功效对还具有战斗力的敌人来说自然约等于无。
    如今，这些烟雾弹的主要作用，便是掩护掷弹兵们的行动。
    法莉妲躬着身子，一手紧紧提着动力剑，一手稳稳持握着爆弹枪。
    她紧紧跟随着露易丝的步伐，也目睹了无人区上那触目惊心的惨状。
    这位出身海军世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女，从未想过地面上的冲突竟会如此残酷。
    她见识过跳帮战的血腥与惨烈，也见过舰炮摧毁一整艘战争造物的震撼场景。
    但眼前的一切，与那些完全不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眼前到处都是一座座尸堆，他们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中艰难挺进。
    每一步踩下去，都软绵绵的，不是陷入泥泞，就是踩在腐烂的尸骸之上。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死者，他们被毫无尊严地丢弃在地面上，任由自身腐烂、消融。
    这里没有海军战后体面的葬礼，也没有来自虚空的接纳，唯一存在的，只有大自然无情的物质轮回——腐虫与细菌会将这些尸体慢慢消化。
    砰砰！砰砰！
    咻！——咻！——
    刺耳的炮弹呼啸声从头顶划过。
    “小心！敌方炮击！！！”露易丝对着身后大声呼喊，显然，她这是在提醒法莉妲。
    法莉妲猛地抬头，只见头顶上硕大的炮弹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跳进弹坑！”
    她来不及多想，闭眼朝着前方的弹坑纵身一跃。
    “砰轰！”最近的一枚炮弹在她 120米处爆炸，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波猛地冲击着她的身体，被军监制服包裹的躯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高高提起，然后狠狠地摇晃。
    “啊！”被冲击波波及的她失声叫出声，只感觉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甩飞出去。
    熟悉的失重感下，她迅速做出自我保护姿势，躬起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膝，随后滚落进弹坑的积水中。
    “呼！！”她拼尽全力，艰难地从泥水中站起身来。
    此刻，那件威严的白金军大衣早已被泥泞与鲜血浸染，变成了泥灰色。
    直到这时，她总算明白了那些派遣到星界军的同僚们，为何穿着黑到几乎吞噬一切光泽、又用鲜红装点边饰的服装了。
    即便隔着呼吸器，她都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跳进的弹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仿佛掉进了一个堆满腐尸的坟场。
    若是以前，她定会被这脏污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马让女仆给自己从头到尾换一身衣服，然后在浴室里好好搓掉一层皮。
    而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脸和呼吸器没有杵进这汪污水里，否则真不敢想象那股味道会有多浓郁。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金质流苏肩板上有东西在蠕动。
    她扭头一看，一条巨大的蠕虫正直起身子，对着她露出吸盘般的三排尖牙。
    “啊！！！！”她惊恐地尖叫一声，一把用力拍掉肩板上的蠕虫，吓得连忙退后两步，却不慎失衡，两手慌乱地向后杵进了土坡里。
    当手杵进土坡的瞬间，法莉妲就触摸到了一种格外柔软的质感，一种她并不陌生的质感。
    她的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面如死灰。
    微微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克里格人的腐尸。
    自己的两手不偏不倚，正好一把杵进了腐尸那已经烂透了的胸膛里，肉蛆正顺着她肮脏的手套，缓缓爬上她的金色袖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