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接连遇故交
第679章 接连遇故交
暮色四合,内城鼓楼刚敲过戌时的更声。
英王府的这位郡王,身上裹着件云锦斗篷,腰间玉佩在灯笼下前后摇晃。
身后两名王府卫士显然不是草包。
既然劝不动,就要保证安全。
每当走过昏暗街道,他们便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巷口。
神州都城布局,一般来说都有讲究。
《周礼·考工记》记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大意是,建造一座九平方里的都城,每边开三个门。
城中纵横各九条道路,路宽可供九辆车并行。
王宫左边是祖庙,右边是社稷,前面是朝廷,后面是市场,各占地一百步见方。
后世都城面积不断扩大,但都遵循类似规矩。
但大宣立朝后,便打破了“前朝后市”传统,前门一带青楼与商铺、茶楼相邻,再加上朝廷解除宵禁政策,因此逐渐形成“销金窟”。
穿过街道来到前门附近,喧嚣与灯火扑面而来。
但见其他地方的商铺都已关门,顶多门口挂着灯笼,而这边却是整排的灯笼架高高竖起,烛火辉煌,曲乐嘈杂,还有男人女子的嬉笑声。
街道上也是人流密集,既有勾肩搭背的江湖中人,亦有带着仆人的客商,甚至还有不少人身着便服,脚踏官靴,互相抬手邀请,一看便是朝廷官员。
“快,快点!”
这位英王府的郡王,已是满脸的迫不及待。
两名侍卫无奈,也只得加快脚步。
他三人异常醒目,刚从暗巷走出,便有一堆人打招呼。
“见过海郡王。”
“郡王您可有阵子没来了…”
“是啊,琴香还一直念叨您呢。”
这公子显然是这里熟客,很多人围来,眼里都冒着光。
那是看向肥羊的眼神。
“都闪开!”
两名侍卫顿时恼火,伸手将围来的人推开。
“诸位,对不住,今儿要去飘香楼!”
“海郡王”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哈哈一笑,便带着人向街巷深处走去。
周围的人也不恼火,反倒满脸恭敬提醒。
“海郡王,您可快点,王公子他们都到了。”
“是啊,有二年‘梳栊’没这么热闹了…”
前方“海郡王”听到,顿时提起撩袍,一路小跑。
待其走后,方才几人立刻收拢笑容,脸上满是嘲讽。
“这草包不是刚被禁足么,怎么又放出来了?”
“那还用说,肯定是偷跑,没瞧着马车都没坐么?”
“哎哎~你们说话注意点,这可是咱们大金主,改明儿撺个局…”
他们缩在墙角低声讨论,没注意旁边李衍已压着草帽经过。
这几人的话,自然都被听在耳中。
李衍心中已经有些失望。
看情况,这位郡王就是个不受重视,不被待见的主。
想靠其混入英王府,多半够呛。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跟着看看。
就在他思索间,前方三人已停下脚步。
李衍也抬头望去,只见这所谓的“飘香楼”,乃是三进院落布局,靠街的一侧是二层小楼,门楼上悬“清音雅集”匾额,完全没有风月感。
前厅门房大开,却设了一幅木屏风隔绝街面视线。
二楼厢房窗棂皆糊茜纱,透光不透影,私密性很好。
李衍也算老手,一下就看出了这“飘香楼”底子。
分明是模仿顶级的“清音小班”,却又在闹市敞开门做皮肉生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容易吸引那些喜欢附庸风雅,却又色急猴急的肥羊。
“海郡王,‘寒梅阁’已给您备好了。”
看到郡王三人,门口领头的小厮连忙哈着腰迎上。
满脸的恭顺,抬手间,袖口却露出半截猛虎刺青。
李衍看到,眼睛顿时微眯。
是“虎威堂”的人!
赵婉芳和罗明子,都给他介绍过京城情况。
除去玄门中人,城中主要有三个帮派。
东城是“铁锚会”,势力范围在东便门至崇文门沿运河码头。
其经营船行,控制着东城“五行”,即“车船店脚牙”,帮众左臂刺铁锚纹,善用缆绳、铁钩、扁担等工具作为武器,招式狠辣下盘稳。
明面上的产业,有“顺风船行”“通和货栈”,暗地里经营“水鬼堂”。
这个帮派,脱胎于漕帮,后来和东城兵马司搭上了线。
南城则是“虎威堂”,势力范围在永定门至天桥一带。
原为都尉司被淘汰的官员所创,专护南城富商镖货,后吸纳西南流民形成帮派。
帮中成员皆手臂纹虎,腰悬铜虎头牌。
最初只经营镖局,但如今什么生意都想掺和一手。
西城是“铜驼盟”。
说是帮派,更像是商会,由晋陕商人联合支持创建,主要保护商会生意。
这三个帮派虽偶有不愉快,但大多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帮主也只是打杂的,该做什么,都是背后势力说了算。
李衍在暗巷中又等了一会儿,见来“飘香楼”的人越来越多,这才往门前走去。
“这位先生,还请留步。”
刚走到门口,就被方才临头的小厮拦下。
“先生面生的很啊,是第一次来敝店吗?”
这小厮满脸微笑,却背着打了个手势,同伴立刻从周围汇聚,且按向腰间。
李衍眉头微皱,看了看周围。
其他人都有小厮恭敬迎上,唯独拦住了他。
说来也奇怪,这地方消费高,其他人要么锦衣华服,要么带着仆人,唯独他腰间挎着断尘刀,斗篷遮掩的侧身腰间,还挂着燧发火枪皮套,自然引起警惕。
“怎么了?”
李衍淡淡一瞥,“我是鄂州人士,这地方还不让进。”
“抱歉。”
小厮依旧满脸笑容,“小店只接熟客。”
李衍毫不惊慌,笑道:“开店做生意,哪有撵客的道理,点个茶吧。”
说吧,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
所谓“点茶”,乃是青楼黑话。
一些高档楼子,初次上门的客人,需要支付高昂茶资。
用前世话,就是验资,筛选客人。
当然,没什么茶会用到五百两,只是证明实力。
“这…”
领头的小厮听罢,顿时有些为难。
他可不是青楼专职龟公,而是被派来看场子的人。
若李衍不懂,也就罢了,但能说出“点茶”,要么是江湖中人,要么是青楼常客,一旦将人撵走,出去后乱说一通,“虎威堂”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眼见还有达官富绅陆续到来,小厮终于一咬牙,“罢了,既是老合(江湖同道),咱就亮个托底青!这窑儿是威虎堂顶的盘儿,今儿个捻里来了几尊大万儿,要耍叶子尽管招呼,可要是敢摆柳扯旗,那就是跟咱虎威堂结梁子!”
李衍咧嘴一笑,“没说的,线上的扣儿门清!”
“贵客一位!”
小厮抱了抱拳,对着里面高声呼喊。
既是迎客,也是警示,来了狠角多关注。
李衍眉头微皱,阔步走入大门。
他本想进去找机会靠近海郡王,但看这情况,还是要低调些。
转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中庭做了挑高的雕梁,下方以曲水流觞造景,很是雅致。
流水后方便是搭建好的戏台子,正有一老一少女唱着弹词。
一楼二楼都有雅间,里面传来男女饮酒作乐声。
“客官。”
半老徐娘的老鸨走了过来,瞧见李衍模样后,顿时捂着手绢一笑,“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可有相熟的姑娘。”
“没有,您给介绍个?”
李衍谈笑瞅着四周,应对自如。
“那是自然,您先随我来。”
老鸨说话间,便要领着他往一楼左侧厢房走。
李衍见状,顿时眉头一皱,“前厅太吵,我喜欢清净点。”
他可是记得,这飘香楼乃是三进的大宅子,海郡王已去了后方。
“哎呀,这可不巧。”
老鸨一脸的为难,“后院客满,今日可是胡姑娘梳栊的日子。”
“巧了!”
李衍抚掌笑道:“在下也是听说了这胡姑娘姿容绝世,想来见见。”
而老鸨依旧是不肯答应,转移话题笑道:“公子海涵,后院真的客满了,来的都是贵人,总不能让人腾房吧,妾身可担待不起……”
正说着,后方忽然响起个声音,“哈哈哈,刘阿娘,你可真是有眼无珠!”
李衍扭头一看,顿时暗道不妙。
来者赫然是个熟人。
正是成都时,结识的八卦门董存山。
当时他从王御史府上救出众人,董存山前往重庆求援,虽说错过了王府之战,但带来的卫所士兵,也算是及时雨,抵挡住了成都叛军。
双方见面次数不多,但也算生死之交。
不等对方说话,李衍便连忙上前,拱手道:“鄂州李成,见过董师傅。”
董存山也是精明之辈,面不改色笑道:“李老弟,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说罢,看向老鸨,脸色变得阴沉,“怎么回事?”
老鸨连忙赔笑,“董大爷,后院没房了,这位公子想要…”
“多大个事!”
董存山一声嗤笑,“李老弟就跟我走,弄些上好酒菜。”
“那是自然,咱们厨子的手艺,董大爷是知道的。”
老鸨笑着接话,好像方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等李衍二人走后,老鸨才松了口气,对着旁边低声道:“那人身份不对,小心点。”
方才门外的小厮,也是满脸后怕,“要不查一下…”
“查个屁!”
老鸨骂道:“你脑袋被驴踢了,没看到八卦门的董存山都以礼相待么,真要有什么,推给八卦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把今晚应付过去。”
“那几个公子斗气,指不定要干出什么混账事…”
…………
另一头,李衍已跟着董存山来到后院,随龟公进入东厢雅阁。
雅阁暖香扑面,一架紫檀屏风隔开外间喧嚣。
琴案旁坐着个梳蛇头髻的少女,指尖在焦尾琴上一抹,泛音如碎玉落盘。
“你先走,今晚不听曲。”
董存山摆了摆手,将女子赶走,随后看向李衍。
但他却不急着说话,而是等龟公送来满桌酒菜后,才起身关上门,面色凝重道:“兄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京城妖风大,不好露面。”
李衍微微一笑,“原来董老哥也有这喜好。”
“哈哈哈…”
董存山抚须笑道:“你在青楼偌大的名声,笑话我作甚。”
说着,叹了口气,“成都之时伤了经脉,虽然治好,但此生武道算是完了,再往前也没机会,索性把这些年受的罪,都补回来。”
他知道李衍不想说,也不再追问。
显然,成都一战不止伤了身子,也伤了心气。
若在以前,肯定要弄明白李衍说的京城哪一股“妖风”。
“伤心的事就别提了,老哥,我敬你一杯。”
李衍端起酒杯,和董存山碰了一杯,便微笑道:“董老哥,这飘香楼今晚可真热闹,是什么姑娘梳栊,传的怪玄乎的。”
“那女子姓胡,关东人士。”
董存山回道:“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见过的几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随后就越传越邪乎。害,能有多好看,说白了就是青楼玩的手段,选魁前,每年都有几个。”
“今晚之所以热闹,是因为京城几个公子哥斗气,大家伙都是来瞧热闹的。”
“吉时已到,胡姑娘出阁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响起龟公的叫声。
董存山立刻起身,推开了窗户。
李衍也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这后院设计的很是巧妙,正北位置,建成了一座二层绣楼,檐角飞翘,悬着几盏描金纱灯,映得楼台如浸胭脂,栏杆雕着缠枝牡丹,漆色鲜亮,显是常有人精心打理。
东南西厢房环绕,打开门窗,正好能看到绣楼。
但见楼栏杆边,两名侍女掀开帘子,一袭红影缓缓走出。
这姑娘身着殷红绣金纱衣,领口微敞,露出雪色肌肤,腰间束带缀着银铃,随夜风轻响。
仅看到这身段,就让不少人咽了口唾沫。
随着她纤指挑起半遮面的轻纱,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顿时显露。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光,唇若点朱,不笑自媚。
特别的是,其左眉有一道浅疤,非但不损颜色,反添几分英气。
种种独特的气质融汇,颇有股别样魅力。
几个厢房内的公子哥,眼睛都看直了。
而李衍,同样是死死盯着绣楼。
他看的并非那姑娘,而是身后低头服侍的妇人。
同样是位多年未见的熟人。
李家堡内,供奉出马仙的王寡妇……
(本章完)